2013年元旦期间,梁太平来到广州参与声援《南方周末》的行动。1月7日他被当地公安拘押于广州越秀派出所。在派出所内,他写下一首诗《你的审判何时降临》。在这首诗里,梁太平表明,他从这个混沌的世界里清醒过来,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在梁太平的诗集里多次出现“方向”这一词汇,很显然,方向在他的人生中占有非常重的份量,每当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他选择的只有自由,哪怕付出所谓的前程,他也在所不惜。太平他们这一代人注定会成为中国自由民主运动中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他们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他们更加张扬自己的个性,为自由可以赴汤蹈火,真正进入“不自由,勿宁死”的至高境界。太平把自己称为一株醒来的稻草,在《醒来的稻草》一诗中,他以此自勉,当然也有对同辈的希望!
“民主转型与社会运动”征文
日子重复得/让人发慌,而河水/远去,青山/依旧 汽车,在村间/公路上疾驰/风之子,一粒一粒/打在脸上 让人/疼痛的/不是河流/是方向
上面这首名为《让人疼痛的是方向》的小诗为青年诗人梁太平所写,时间是2012年5月20日,那时的梁太平刚满28岁,拥有一个年轻的让人眼馋的年龄。
梁太平1984年1月出生于四川省蓬安县一个普通的农家,2003年考入成都理工大学,2007年进入中国核工业总公司230所(总部在长沙)工作,为该所一名地质勘探工程师,年薪超过13万元。从上面履历中可以看出,80后,名牌大学毕业,国企高薪族,梁太平在目前这种社会状态中无疑是一个成功者。
但2012年的中国却处于社会转型的急流漩涡之中。王立军逃美领馆,薄熙来被抓捕,中共内斗空前激烈;而自2003年掀起的民间维权行动经过十年的积聚也已呈风起云涌之势,要求自由,平等,人权,民主,法治,宪政的呼声已汇聚成时代共识,越来越多的年轻一代投身到追求自由民主的时代洪流之中。
大约在2011年底2012年初,在中国南方的广州,出现了一批争自由、民主、宪政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出现在广场、车站、地铁路口、人群密集的地方,拉横幅,举牌,演讲,如此等等表达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们后来被称之为南方街头民主派。南方街头的这些年轻人虽然人数不是太多,但他们克服恐惧,勇于表达,为自己争自由的巨大勇气,对同时代的年轻人展现的冲击力无疑是非常巨大的,他们的行动也激励着千千万万的同辈勇敢地站出来,可以说2012年是中国民主运动进入新阶段的一个重要年份,它的标志就是一大批80后甚至90后投身到中国民主运动的时代洪流之中,为中国自由民主运动增添了一股鲜活的力量。
梁太平身处南北各种思潮交汇之地的长沙,更何况他是一个诗人,诗人的敏感让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时代的脉动,于是他再也平静不下去了,他的内心开始慌乱,他为没有内容的日子而苦恼,感叹时光白白地流逝,更为重要的是,时代洪流对他身体的撞击,让他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痛楚,他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不知不觉中被推向了人生道路上的十字路口,于是他情不自禁地喊出:让人/疼痛的/不是河流/是方向。这里的河流指的是流逝的岁月,而方向显然是作者需要作出抉择的人生道路。
我也正是在那一年的12月知道梁太平的。2012年12月,我因李旺阳事件被关黑监狱半年出来后第一次到长沙围观一个朋友的案件庭审,期间见到了很多年轻的新朋友,象欧彪峰,周周等人,当时梁太平也到场围观,我虽然记住了他的名字,但因相聚时间太短而对他没有太多印象,那次给我印象最深的年轻朋友是欧彪峰,他人很机敏,也很活跃,当时到场的很多朋友似乎都喜欢他,包括屠夫吴淦。
2013年3月,郭飞雄跟我见面时提到梁太平,而且老郭对太平赞不绝口,当时我想能让老郭如此称许的年轻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以后到长沙一定要见见。不久后我得知太平亲身参与了2013年初的南周事件。2013年1月1日,也即元旦,当时的《南方周末》拟发表一篇名为《中国梦,宪政梦》的新年献辞,谁知样稿送到广东省宣传部门,竟被宣传部长庹震封杀,此事激起中国众多有良知的新闻人的愤怒,也导致全国各地追求自由和宪政民主的朋友纷纷到广州声援《南方周末》。在众多的声援者中,年轻的梁太平是其中的一个。
在《你的审判何时降临》一诗中,有这样一些诗句:他们把我推进一扇门/他们把我推出一个世界 我的心本在迷雾中/他们却把我推入清醒
2013年元旦期间,梁太平来到广州声援南周,1月7日他被拘押于广州越秀派出所,上面这首诗即写于越秀派出所内。在这首诗里梁太平似乎回答了自己2012年5月20日所写那首诗里的疑问,他从这个混沌的世界里清醒过来,虽然身陷囹圄,但他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在梁太平的诗集里多次出现“方向”这一词汇,很显然,方向在他的人生中占有非常重的份量,每当面临人生的十字路口时,他选择的只有自由,哪怕付出所谓的前程,他也在所不惜。
南周事件的经历在梁太平年轻的生命历程中无疑是一次重要的体验,他的人生也开始发生某种令自己意想不到的转变。2014年元旦,在南周事件一周年之际,他再次来到广州,来到《南方周末》报社大门口,在《南周周年诗纪》中他写到:
我在笼中沉吟祷告/感谢神,让我更加清醒/感谢神,让我明白/要走的道路
在铁笼子里作诗/如同在水泥地上种草/信心让我们无所畏惧
在以后跟太平面对面聊他的诗歌时,我曾发出如许的感慨,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也就是梁太平出生之时,我已是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的学生,和那个时代许多的年青人一样,我成了一名狂热的文学青年,我也曾酷爱诗歌。但八九六四之后,所有的理想瞬间破灭,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内心非常苦闷和彷徨。记得还是在一九九二年时,我从任教的学校离职来到现在居住的小城,当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路旁时,眼前一片迷茫,不知自己今后要干什么,能干什么,只知道山一样的痛苦压迫着自己,让自己觉得喘不过气来。我曾写有一首《当代游子》的小诗,我感觉那时的自己就象一片秋天里飘落的枫叶,找不到方向,也没有归宿,我的面前根本看不到路,也根本没有道路可供自己抉择。
而二十年过后,当梁太平们面临人生的抉择之时,他们的面前已然有了许多条道路,他们也可以有许多种的选择,这是时代前行的必然结果,是任何人为的力量无法抗衡和逆转的。就这一点而言,太平是幸运的,他的幸运在于他所处的时代已然来到中国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最后时刻,人类历史上最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灿烂的黎明即将喷涌而来。
虽然2013年的南周事件只不过是中国历史上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但对于梁太平而言,却意味着很多。他欣喜于自己找到了人生应有的方向,他的自信力也在不断增强,在《天就要亮了》这首诗中,他如是写道:当良心在监狱里跳动/坐牢成为一种骄傲/恐惧正在退却/天就要亮了
当真话在舌头上跳动/真相,就像推翻巨石的小草/谎言正在退即/天就要亮了
当一块块砖变成一个个人/灵魂,就像星星一样闪耀/黑暗正在退却/天就要亮了
也正是因为参与过南周事件的围观,在以后的时间里,梁太平受到了来自官方和单位的巨大压力。在随后的工作中,他被单位调派到湖南边远山区汝城县一个叫热水的偏僻山村进行野外作业,而且动辄一去就是大半年,2014年9月,230所更以所谓不遵守单位纪律,多次旷工为由将梁太平开除。对于一个家在农村,生活在异乡的年轻人而言,失去工作,而且是薪酬如此优厚的一份工作,该是多么巨大的打击,我曾非常担忧地问过太平今后怎么办,谁知他却一如既往地一脸灿烂,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在他的《并不后悔》一诗中,他回答了所有人的疑问:
如果你尝过自由的味道/你就不会再问我什么了
天空很危险,天空很美/我看见一只飞鸟/并不后悔 如果你曾背上了行囊/你就会知道什么是在路上 路途很艰难,风景很美/我看见无尽的远方/并不后悔。
这就是我认识的梁太平,执着,无悔,纯粹的象一张白纸,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没有算计,更不愿意苟且。
在梁太平并不多见的诗评中,我看过一篇《北岛诗批判》的诗评,在文中他如是说道:我认为文如其人,人亦如其文。至于诗歌,那我就更不相信有人诗分离一说了。我不会离开北岛这个人去谈北岛的诗,也不会离开北岛的诗去谈那个人。若分离,谈起来有什么意思?要么人真诗假,要么诗真人假。文如其人,人诗不分离,太平何尝不是在说自己呢?在他的诗集里,处处显示的是他的真诚,是他对自由的渴望和追求。他的诗歌也告诉人们,在这样的时代,人追求自由和幸福,就象呼吸新鲜空气一样自然和必须。
《庄子•盗跖》里有尾生抱柱,至死方休这样一则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太平把自己的笔名取为尾生,则另有用意,他把自己喻为在恶浪滔天,浊流滚滚里等待情人到来的尾生,他的情人自然是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自由,为了自由他可以不惧任何恶劣的环境,可以无视任何致命的威胁,就像他在《诗人的历程》里最后写的那样:我是诗人/宇宙的精灵/我该如何容忍/岁月在脸上刻痕/我该如何忍受众生污秽
选择死亡/便成了最后的斗争/这是自由的最高哲学/这是永恒的诗性。这是太平对自由的理解,我想也是他把笔名取为尾生的原因。
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学青年不同,太平他们这一代人注定会成为中国自由民主运动中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一代,他们没有我们那代人身上残留的历史烙印,不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他们更加张扬自己的个性,为自由可以赴汤蹈火,真正进入“不自由 勿宁死”的至高境界,他们是必然会觉醒的一代。太平把自己称为一株醒来的稻草,在《醒来的稻草》一诗中,他以此自勉,当然也有对同辈的希望:
一株醒来的稻草/稻草已经醒来了/他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我只是一株醒来的稻草
镰刀,在流血的/旗帜上挥舞着它的镰刀/而我,不过是疼痛里/醒来的一株稻草
醒来的看着沉睡的/在泥里腐烂或被火烧掉/而我,仅仅是一株/醒来的稻草 拧成一股绳子的/力量,压垮骆驼的重量/一株醒来的稻草/他还并不知道
原文链接: http://www.minzhuzhongguo.org/ArtShow.aspx?AID=55956
图片:右为年轻诗人梁太平(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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